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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角落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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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8 15: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天亮得早。太阳六点就从云里钻出来,波和粒子噼里啪啦撒一地。三米开外的工地神不知鬼不觉树起几幢高楼,一脚能将对面的平房踩烂。民工们从每一层窗户探出脑袋,运着丹田气洪钟般地吼: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居民们悚然坐起,骂骂咧咧穿衣叠被,卖豆浆的铺子排起长龙,厕所里人员爆满,老妇女们殷勤问候:吃了么?
  街上一片忙乱。起早的老头儿拎着鸟笼子溜达,老太太的香功团现代舞秧歌队依次登场,音乐极悠扬。有人端着漱口杯站在门口,脑袋蹶向天打摆子似的抖动,然后嘴里冒出喷泉,半条街都湿漉漉的。孩子不愿上学,被老爸痛骂,站在当街大哭起来,围了一帮人。民工们排队打饭,锅碗瓢盆有节奏地撞击,人太多只好挤成一团,打完饭就缩在角落响亮地吃。卖生菜的开着电瓶车,矫健地从远方驶来,车轱辘底下放着铿锵的歌儿。后面跟着卖西瓜的,后面还有卖土豆和卖西红柿的,卖菜的这时来已不算早,好摊位早被别人占去了。
  洗脸,刷牙,几分钟扒拉早饭,拎着书包飞似的跑出。眼前人群摩肩接踵,买菜卖菜吆喝不断。推出自行车嘴眼歪斜地大喝一声:“被堵着我家的门儿!”那些人本能向两边一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驾起车突出重围,听后面有人骂:“野什么!”于是理解地回头笑笑,继续开路。

  二

  太阳翻着跟头往上长,火苗喷得人浑身都是。卖菜的菜都达了蔫儿,于是打道回府。小拖拉机在街道上“嘟嘟”向过去,车上有菜,女人和孩子。市场换了班儿,几个不怕热的下岗职工沿路摆起小摊儿,摊儿上摆着几条旧裤子、几个自来水龙头、电池和几本旧书,其中有一本儿是《中国通史》,还有一本儿是《浴室女尸》。几个人闲散地聊天儿,路上太晒,别人都不知缩到哪儿了。忽然一阵骚动,几个人卷起行囊一溜烟儿没了影,好一会才看见有人带着肩章,慢慢往这边挪步。
  于是街上清净许多。菜帮儿和碎纸花儿一样盛开,随风轻轻摆着,像美丽的舞蹈。舞着舞着云就爬上来,狠狠把阳光闷住,像铺天盖地的毯。毯色越深越喘不过气儿,整条街灰蒙蒙阴森森,三米外的高楼也不再敞亮,瓦片见的老树没魂儿似的乱摇,后来又贴在背景上,一动也不动。
  雨就来了。撒泼似的冲下来,砸坏了不知多少家的下水槽儿,不知多少屋里正滴滴答答小雨沙沙。女人端着脸盆儿亲热的迎上去,男人盘算着又需要多少白灰和麻刀,孩子缩在角落里,望着天怯生生地重复:“房子不会塌吧?!”于是下水道使劲疏通,并且巴望下雨能把耗子都淹死,省得整天咯吱咯吱咬屋梁。
  下雨毕竟不好。厨房离得远就必须带草帽穿雨鞋,把菜捧在怀里宝贝似的护着,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趟回来。万不得已上厕所也必须全副武装,再在厕所房檐儿那一排水帘下低头一冲,被水激着就猛地抖动,心跳不已。
  然而雨哗哗下,也会把房子洗过一遍,屋顶的草会在雨后生长起来,清沥沥的,老房子就变得像新的一样。

  三

  雨天刚过,街道上人头攒动。张大妈摇着扇子,李大爷端着水杯,小凳沿墙根儿依次排开,各就各位,世事无常沧桑变换就从薄薄两片嘴唇间抖漏出来。
  张大妈说隔壁二傻子又娶了一个,胖得像堵墙,从街口走到家得用半小时。王大妈同情地笑,露出一口崎岖的牙齿。
  刘奶奶夸儿子孝顺,举着儿子卖呆拐杖给每个人看。每个人都啧啧称上,还动情地补一句:“您看我那小子,哪儿有您的孝顺?”刘奶奶立刻把一脸沟壑集中起来,笑得像朵花儿。
  李大爷前些年摔坏了腿,此时神秘地望着那工地,然后歪歪斜斜走过去,时而弯腰寻找,像地质勘探员,回来怀里就抱了几块儿簇新的砖头。“回去垫炉子。”他满意地解释。孙老伯翻着眼白,说去年从废墟上捡回一快儿镂花的砖,将来做生意就把那砖放在惹眼的地方,说是宋朝的,生意肯定红火。
  接着张大妈就谈起伤心事儿,儿媳妇忒不孝顺,女儿两个月也不回趟家。赵大婶文革时很是风光了一阵儿,带头抄了好几家,文革后又和大家团结起来,听了张大妈的话,想起离家多年的儿子,眼泪都要蹦出来。
  孙老伯马上过来安慰:“孩儿大不中留,由他去吧。”这时工地开了工。吊车在五米开外轰鸣,铁板从三楼往下扔,掉在地上就震动一下。老人们想起上个月的扰民费还没给,这个月工地又延长了工时,立刻义愤填膺,以至把刚才的谈话都忘记。李大爷说得找他们去,张大妈随声附和,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甚上投机,不一会儿都从家拿来户口本儿,雄赳赳地向工地管理处走去。
  从那儿出来老人们满脸放光,一派“革命还得我们来”的神色。每个人都使劲儿在心里高兴,话也说不出。然后便忙不迭往家跑,看看究竟房顶震掉了几层灰,还是墙被震出了几道裂缝。
  于是大街上又安静下来。

  四

  太阳跑到西边,上班的人纷纷回来。孩子一串一串在街上跑,砍包足球,三个字如火如荼。吃完饭大人就开了牌局,四个人一桌旁边围了好几层,借着路灯的鬼火,背对着吊车的轰鸣。即使如此附近几家还是能从后窗户听到“咿呀”的呐喊,还有建立的欢呼“该打三啦!”隔壁新买了音响,小院响彻了重低音,后来又夹杂了鬼哭狼嚎的歌声,此起彼伏。东家的猫吃了西家的鸽子,两人站在当院儿脸红脖子粗。西家还有脸哀怨地从墙角找出七零八落的骨头,越看越辛酸,当即向猫冲去,东家忙不迭用身体阻挡,猫机灵地窜上房,对着西家的拳头喵喵叫。但西家找鸽子踩坏了北屋的房子,北屋冲出来与西家评理,东家趁机灰溜溜逃走,一会儿西家也悄悄回了屋,只余下北屋叉腰独立,像个霸王。
  有人在墙根下杂夯,主人急得拐了好几道弯儿,在另一条节的一个后院儿把那人找到,指着面前的抢说:“这是我家的墙,别在这儿砸!”还有人把排气管安在别人厨房对面,浊气呼呼往里吹,后来别人在厨房上安了更大的排气管,气体就不停的交融和碰撞。外地人的平板剐了自家的出租,司机暴跳如雷,外地人满眼委屈,一句话都不敢说。街口年条大路原本平平整整,工地安煤气管,挖开又封上,居民得绕行;后来安水管,挖开又封上,居民得绕行;后来装电缆,挖开又封上,居民又绕行。终于哪个老太太跌了跟头,一家人以及邻居和居委会排着队伍讨公道,工地只好在旁边修了条小路,走在上面很自豪:这是革命得来的。路平后,犬牙差互的平房出了家“和平饭馆”,又出了家“和平旅社”,甚至还有“和平桑拿”,夜晚灯火通明,被人誉作“小王府井”。工作之余按摩一下,甚是悠哉。
  终于牌局结束,架吵完,大家哄笑着如鸟兽散,此时有人大喊:“你还欠我钱呢!”

  五

  夜深,一切都安静。地面散着余温,等太阳升起。
  
  六

  楼两年才盖好。盖好那天,儿时的朋友抹着鲜艳的红唇和鬼似的眉毛在牌桌上一试身手,大获全胜。大我三岁的邻居,几年前总急着赶作业,此时推这一辆婴儿车,膨胀的身体还没复原,车上是胖胖的儿子。邻居时而低下头,对着儿子“门儿……门儿……”然后推起车,在排排坐的老人中间,穿过来,穿过去。

  七

  楼盖好,平房就要拆了。太阳依旧准时准点升起来,准时准点落下去。
  那个流淌在血液中的角落,也就从地球上消失,消失那刻,所有美丑都将被重新过滤,直到该死亡的死亡,该活下去的活下去。
PYG19周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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