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

武昌文竹

??灰色幕布下的时光抬起低垂的头，在寒冷的风里，瑟瑟发抖，千千万万的等待里，是谁白了头？又是谁，死去在无人的湖泊？
??——题记
??天鹅扬起它高贵的脖颈，浑浊的眸子里早已没有了光彩。纯白的羽毛变得稀疏而臃肿。它，老了。
??它从湖里游向岸边，笨重的翅膀拼命地想飞向天上，只可惜，带着沉重枷锁的记忆，只能沉睡在黑暗的最深处，然后，慢慢死去。
??天鹅缓缓地挪到了一棵高大的枫树下。在这里，它度过了自己无数的春秋冬夏。风花雪月，只能拂袖在身后，若还有缘，来世再相逢。
??天鹅望着那棵树，为什么它没有随着自己的老去也慢慢枯黄？
??它的眼里，下起了蒙蒙细雨。风灌满了它的羽毛。命运尖叫着，高唱着凯歌，为生命批上黑色的挽联。沿路冲刺，沿路焚毁，烧掉那些本不该有的痕迹。在它低头抬头的千万个缝隙间，它感觉自己，泪流满面。
??有时候它觉得，下辈子，也许可以做一棵树，没有离别，没有悲伤。就算枯朽，也不会离开这里熟悉的一切。和朋友在一起，哪怕只能遥遥相望。蓝色的海洋，就是它的梦境。也许它还可以做一只飞鸟，回到本该属于它的天空。虽然寒冷，却依旧空旷干净。
??它默默地看着树，树上的叶子依旧闪闪烁烁。这一季的绚丽，是为下一季的消逝所上演。
??它躺在树下，如同小的时候一样，它依偎着它，想想自己的梦想，看看自己日渐丰满的羽翼。而如今，它靠着它，看见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支离破碎。然后，被风带走，带到一个它不知道的世界里去。而它，只有魂飞魄散的壮丽。幻灭的美，离去的美。
??它听见自己在喃喃自语，它看见自己正在消退的生命，和远处五彩缤纷的蝉鸣鸟悦。它仿佛看见了天际间五彩的缎带将自己轻轻围绕，让它在天空里，轻盈地飞舞，脚下是树，是大地，是焚烧万千的火，是权利，是象征，它，已经不在乎。
??它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初冬，那个还没来得及逃离的寒冷。
??遥远的山冈，沉浸在白色的朦胧，蔚蓝的苍穹，隐藏着星星点点的无助。细碎的雪花随着破碎的风一起，滑落，不见，夕阳下的街口，似乎还有些迷朦。它看见那个小时候的它离它是那样的近，仿若触手可及，却又相隔万里……
??现在，又是夕阳，只是夕阳下的人，已悄然变老。
??梦沉醉，人憔悴。
??它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可是它依旧摆出高贵者的姿态面向着太阳，它一生追求的太阳。
??它抬头仰望太阳，太阳却让它流泪。
??洁白的眼泪顺着它的羽毛滑落。它在恍若间听见歌唱，就像，魂魄的挽歌。
??它瑟缩地靠着大树，枫叶在秋天来临以前，悄悄地飘向龟裂的大地，在如火般的颜色渲染以前，已去陪伴死亡。
??枫叶为天鹅摆成了一个不加修饰的花圈，天鹅在花圈里泪流满面。
??最后的距离，然后，在一片如火焰般轻狂的红色里死去。
??它的心颤抖了，它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世界。现在，它知道，已经晚了。未来的时间将在这里停住，这是最后一次，它默默观看这个世界。命运的帷幕落了下来，窒息般焦灼的黑色将笼罩大地，世间的万物将在这里沉睡，直到香消玉殒。
??滚烫的堤岸被死亡的白浪所冲刷着，雨夜的湖泊在意识里逐渐变淡，只剩下，盛夏时，银蝶的萦绕和荡漾的涟漪。
??堤岸冷却。
??天鹅拼命睁开双眼去膜拜太阳。
??它一生都在追随着太阳。
??太阳变为夕阳，死亡的颜色。
??光似乎已经远去，只剩下黄黄旧旧。
??不再刺眼的光，天鹅用心去领会。
??可是，眼泪，依旧不会停留在眼角。
??太阳，马上，就要真正地来到太阳。那个有光有热，追随着，膜拜着，敬仰着的太阳。
??天鹅是属于太阳的。
??最后的最后，天鹅用尽力气伸直它的脖子。高贵的脖颈在夕阳下散发出以前的光彩，白得那样干净无暇，那样刺眼，如茫茫大雪般，照亮了整个春秋和冬夏。它看见了，前面有火，还有光，有它向往的太阳，还有阶梯，一直通往圣堂的路。短暂，但遥远。
??它悲鸣着。只有一声。短暂。但用尽了它一辈子的力量。
??乌鸦飞起，破空的悲鸣，是开始，还是结束？
??它好累，好累。已经睁不开双眼，去看一眼，那个生它养它的世界。它只想沉睡，一直地，沉睡下去。然后，永远也不醒来。
??脉络渐次冷却了心脏的温度，三魂断开，七魄延续，命运在书写，又一个支离破碎的生命。血液平静，冰凉，在心脏的位置划下了句号。绿色的枫叶仿佛变成了火焰般的红色，轻狂，骄傲，可以焚烧一切的权利和力量。枫叶如丹。天鹅置身在一片红色中，像火焰，为它送上离别的颂曲，这是太阳的颜色，是太阳的祝福。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消逝前洒落在它的身上。洋洋洒洒。夕阳为它铺上了柔软的红色薄纱，为它指明了前往太阳的路。它在梦里，沉睡。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一切就隐没在夕阳里。隐没在梦里。努力扯住夕阳的衣角，不舍它的离开。只是，梦里，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它埋下的脖颈紧紧地依偎着它的羽毛。它蜷缩成一团，在温暖里感受寒冷的洗礼。黑暗将露水带到它的羽毛里，为它洗尽罪恶，换来永生。它在梦里，见到了太阳，见到了上帝。只是，梦不会醒。
??黑色的帷幕降临了。一切都回归于沉静。
??树林里，草叶间，走出许许多多的小动物。它们都听到了，听到了天鹅，在最后的一瞬间，那一声悲鸣。宣誓着生命的终结和灵魂的永生。
??然后，换来魂飞魄散前的壮丽。
??它们在黑暗里惊慌失措。
??它们的双眸里写满了悲伤，澄澈无暇。
??大眼睛里的眼泪在风中被撞得粉碎。
??它们一直在沉默着，沉默着。仿佛为死者默哀。没有一个人动，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它们都不想破坏这个安静的氛围。它们只想就这样安静地呆在这里，陪着追寻太阳的天鹅，希望它，一路走好。
??它们只想安静地呆在这里，到时间的尽头，到生与死的交接点。
??也许，下辈子，天鹅还会回来。和他们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也许，它在太阳那里，得到了永生，然后，一直在天上，祝福着它的朋友们。守护着，它，最重要的人。
??良久，也不知道是谁，打破了最初的沉默。
??它轻声地说，那是天鹅。天鹅死了。
??那是天鹅。
??天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