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

aiyayaya

再回山村，已近初冬。山路弯弯, 山体延绵，万物皆笼罩于苍茫寒雾。太阳初照，河面水雾朦胧，微波泛着银光。村庄炊烟如柱，清香四溢。掷身心于宁静，神气顿生。宁静，但绝不死寂，灰绿的松林深处，灵舌婉转，稚童欢笑。顷刻间又有拾柴的老翁，扯开粗犷的嗓子，唱几句山歌，雄厚、悠扬而又绵长。一切都谙熟如初。
父亲老远已看到我，微微咧嘴，露出山里人特有的纯白牙齿，沉默无语。牛静静地站在一旁，旧棉袄已脱下，袒露微红的胸膛，灰白的头发悬挂些许晶莹剔透的露珠儿，在阳光的折射下忽闪着眼睛。“爹”，我走近轻喊，仍无言，但心情显然喜悦，不知所措的双手抠出一锅旱烟，颤抖着递给嘴巴，摸索出火柴划燃，滋滋地狠吸几口。再看地上，烟丝不知什么时候抖落了许多，父亲这下却咧嘴笑了。
趁父亲抽烟的空当，我甩掉棉袄，卷起衣袖，露出瘦而细长的胳膊，“我来犁吧”，父亲惊讶但无语。倔强的我扬鞭倔强的牛，黑土地上划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曲线。几圈下来，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的牛盯着汗流浃背的我，我心里有点发毛。父亲指着地头的钻天老槐树：“别老盯着牛屁股，要想走得直眼要盯着那棵老槐树。”我突然感到了父亲的伟大，一辈子说不出漂亮话，可简约中却总富含道理。要想走的直，就要看到更远处的目标，我心释然。
休息时，父亲给牛拽了把干草，又顺手抹掉了牛脊上的汗珠。父亲爱牛，他常说牛是家里的功臣，劳累了一辈子，却始终默默无悔。我不禁想到了西班牙的斗牛，牛性本温和，而无聊的人为了取乐，牛被激起它的愤怒。但牛无思想，斗牛士即便赢也称不上英雄，他为何不去斗狮子老虎之类？真的英雄应该归属牛。但不幸仍难免为人所食，我终于明白牛被宰杀时，为什么人不忍心看它的眼泪，那是人心中有悔。
世上唯一可以倾心的也许只有孩子。中午时分，娘提竹篮送饭到田头，看到我，眼泪几乎落下，却故作忙于摆碗拿菜，低头掩饰。又问我学习、寒暖温饱等琐屑，我一一作答。然后和父亲并坐田埂，默看我一人狼吞虎咽。萝卜与馒头，却很可口。娘又说柱子被学校开除了，因为交朋友、摆派头缺钱，而后就偷，不料被捉，我心骤然沉降。
当苍凉造就了贫困与淳朴，贫困与淳朴又造就了智慧与力量，父辈成为伟大。任蹉跎岁月碾驼脊背，任凛冽寒风剥刮躯体，任虬根般的双手把黄土折腾，但他们坦然。当良知沦落为无知，思想禁不住灯红酒绿的诱惑，拗不过浪漫潇洒的撩逗，最终论为龌龊行为的俘虏，斑斓生活的奴隶，仅剩下萝卜白菜的粗谈，鸡鸭鱼肉的铺张；田间地头的奔波，舞池商场的晕厥；破楼旱烟的辛酸，裙子手机的浪漫。也许那时，人性随之归属于原始野性，遗憾中惟有坟莹磷光。
下午，又开始了人眼与牛眼的对视，但略显父亲的娴熟。太阳亦收敛了它的光热，山涧迷雾乍起，寒意顿生。牛羊摇着铃铛归于乡间小路，太阳斜照的余辉把影子拽的老长。华灯出照，炊烟四起，山间又恢复了宁静，曲折的山路在迷雾的笼罩下伸向远方，而那尽头，有我所向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