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

武昌文竹

??秋天，见得最多的是地上的落叶。一枚一枚的落叶常在风中飘飞，如蝶，如花，如步履蹒跚的孩子，在歪歪斜斜中落到地上，投入大地母亲的怀里。
??“秋风扫落叶”，不如说是落叶随风下，即使没有秋风，落叶也会静寂无声而下。历经盛夏的葱绿，贡献出自己全部的能量，现在也该是休息的时候了。休息，并不意味着妥协，相反，是一种豁达与谦让。诗人的“落红非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表达了对秋叶无私奉献所拥有的深情。当我走在乡间土路上，捡起一枚黄叶，仔细端详它的容颜，我似乎能感知到落叶内心的那份依恋与执着。叶子的纹路仿佛写满了生时的悲情，曾挺过风、迎过雨，曾受过阳光的抚慰、逃过夜的捉弄，曾贡献过自己的青春与热血，让春写满了色，让夏写满了绿，让花儿在自己的臂腕里绽放美丽，而自己却甘愿做一枚默默无闻的绿叶。
??这是一种母爱的精神，一种奉献乳汁而不求回报的精神。当人们在赞美树的伟岸，赞美花的艳丽时，树叶以它特有的沉默与不畏风霜欺凌的勇气静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落叶，随风飘零的落叶，现在终于结束了自己身为叶子的使命，安然地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
??我曾见过满山的枫叶，火红的枫叶在秋阳西下中如春花怒放，红涛泛波，金黄流丹。那血色黄昏给人多少无边的遐想与不能自抑的深情。我曾见过校园内中的银杏叶，黄黄的，落了一地，如折翅的**蝴蝶，让人心灵震颤。偶尔弯下腰，捡起一枚杏叶，在那扇形的叶背上似乎能嗅到一缕淡淡的暗香。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多情而不善表达的男人，我不能学黛玉葬花，把这些艳美绝伦的杏叶找一个地方深情地埋葬。于是，我把捡起的那枚落叶夹在书中，夹在我多情的记忆之中。
??我曾见过雨后的梧桐叶，在人的脚下或车子的轮下沾上一层污泥。没有人怜惜它们，它们就像那些被人丢弃的老狗，或被人用旧的抹布，等待它们的只是残缺与碎裂。谁在意这样如死灰颜色一样的叶子呢？谁又想到它们曾走进诗人的诗中，成为千古之绝唱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一叶叶，一声声的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再也打动不了女人的芳心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那憔悴破损的黄花，比起秋雨中的落叶来，似乎还能寻得几许深情与眷恋。
??我曾见过池塘里的残荷，直挺的干已经弯了，干枯的叶子也垂向水面，仿佛年迈的老人用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现在等待的他是冬日的风霜与雪，可以说再多的苦难已与己无关，再累的日子已如风飘去。夏日的田田荷叶，早已交给夜萤与蜻蜓，还有那亭亭玉立的荷花还没来得及感激荷叶，就成了采莲女子的篮中之物。立于池塘的岸边，看荷叶那衰败的模样，我想到了人生的短促与苦难，想到人的孤独与不幸。这是秋之叶，这是秋之魂，在秋风中哭诉，在秋风中静穆，当然也在秋风中陷入沉思。
??当我在写落叶的时候，我似乎不是在感知自然变迁的季节，而是在感知人生的无常，人生的成长历程。叶子由嫩绿到翠绿，再到墨绿，最后到淡黄或殷红，然后飘离树头，而人也蹒跚学步的儿童到活泼好动的少年，再到青春洋溢的青年，最后由沉稳的中年到寂寞的晚年，走向成熟与**。当我凝视落叶时，我在感知我们内在的某种容易凋谢的心灵之花。我不会赞美落叶，正如我不会赞美一个老人的美丽，尽管他们勤劳、朴实而善良。落叶是属于它的母体——树的，落叶是属于秋天的，落叶更属于滋养它的大地与泥土。当阳光从光秃的树枝间撒落到地上，我知道是落叶的谦让，大地才有了地温，人走在光中才有舒服的感觉。倘若落叶不随风飘下，来年枝头的嫩叶又如何迎接春天？
??当人们歌颂落叶的无私，歌颂落叶的多情时，我更加关心是落叶的命运，那是凄凉的、悲苦的、无奈的。我常常把一枚发黄的落叶夹于书中，常常无缘无故端详它的容颜，我似乎想从它的纹理中找到生命的密码，想从它无情的色斑中找到岁月遗留的痕迹。
??一花一世界，一叶何尝不是一世界？尤其是落叶，更是三千世界的一粒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