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武昌文竹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邂逅一首好诗，就有如在春天陌上邂逅一个人，眼波流转，微笑绽放，怦然心动。只言片语在此刻也成了多余，只要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真正的好诗是不可言传的，就如同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若爱，便全心全意、温柔体贴。若不爱了，便好聚好散，干脆潇洒。一首诗，如果在人们的口中被反复解析，再妙的诗也成了白水。一向不喜欢那些附有白话翻译的诗词，固执地认为那些译文仿佛一碟油彩，任你是空谷幽兰还是盛世牡丹，到了这里，全部听我号令，一个个被涂抹得面目全非，失去了最原本的自我。倒有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可那千人一面、面目模糊、神情呆滞的美人，谁愿去欣赏？还是最爱一个人捧了诗集，躲到那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慢慢品读、细细体味。
　　我跨越千年的时光，回到那些可爱的年代，隔着悬有蛛网的轩窗，细细抚摸那窗上古老的雕花。手指慢慢滑过，它们是如此熟悉，仿佛从上世而来，一直延续到今生的骨血里。读诗便是这般让人心动，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杨柳岸、灞陵桥；那些泛黄褪色的油壁车、青骢马；那些早已停歇的胡旋舞、飞天曲，它们在我面前复活，带着几千年的尘埃，依旧演绎着一桩桩悲欢离合的世间百态。
　　我看见你执了柳耆卿的手，声音哽咽、泪水涟涟；我看见你站在西冷桥头，与苏小小相见时惊若天人的失神；我看见你辞了元帝，走向苍茫大漠，从此长夜漫漫，惟有琵琶相伴。
　　将诗词轻轻诵读，一字一句在舌尖打着旋儿，自唇齿间逸出。合上眼，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旁观者，站在历史的风烟中，看着别人的悲喜命运。
　　我和你在黄昏时分邂逅，你骑着瘦马，夕阳将你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在乌鸦的哀鸣中听见你的叹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勾起我对家乡的眷恋，我面对落日，终于泪流满面。
　　我和你在肃杀的战场邂逅，你倒在血和泥水里，渐渐僵硬的身躯依然不甘地向着家乡的方向。我从猎猎风中中听见你残破的声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心底最弱软的部分刺入一个根荆棘，滴血成珠。
　　我和你在火红的枫林下邂逅，你一身缟素，面容哀戚，在秋叶飘零的缝隙里，我听见你低低的倾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不禁在想：若是没有开始，那么是否也就不会有结束？我们总在失去后懊恼，与其事后哀叹，不如就此收手，给自己留条退路。
　　我和你在夜半露华浓重的阶前邂逅，你神色落寞，在寒蛰不住的鸣声中，我听见你惆怅的叹问：“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也在心间感慨：人海茫茫，知己何求？众生芸芸，知我者何人？
　　我和你在夜上浓妆的秦淮河边邂逅，你白衣翩翩，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寂寞，在管弦丝竹之声间，我听见你落拓的自嘲：“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我明白那没有选择的选择，愈醉愈清醒，愈唱愈悲伤。
　　我和你在黄沙漫天的戈壁邂逅，你举杯痛饮，在苍凉的空气里，我听见你豪迈的歌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顿觉心胸一片广阔，沉寂许久的血液重新沸腾，喧嚣着要释放。
　　我和你在时间里邂逅，昆山何阔，弱水何长，我在此岸，你在彼岸，共此明月，如隔参商。
　　我和你在诗词里邂逅，画楼桂堂，秉烛夜游，承君灵犀，但守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