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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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吊扇在头顶上玩命地旋转，空气却还是那样混沌，根本不需要深呼吸，你便可以分辨出哪是汗味，哪是脚臭味，哪是烟味，哪是炒饭味，哪是被烤熟的机箱味，就像一个厨师能分出菜里放了什么佐料一样容易。可是谁又会花这样的工夫去分辨这个那个呢？这个网吧里，每个人都是那样的专注，仿佛在和荧光屏谈情说爱，还差一点就要亲吻它一样的，手和键盘鼠标也玩起三角恋，好得跟什么似的。角落里，有几个倒在椅子里，头歪在一边，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睡着了。

　　程越也疲惫得很，可是没有一点困意，他心里烦躁不安。其实他很少来网吧这样的地方，可这些天一直呆在这个三十八号的机位上，好像在这里发现金矿一样。他头发凌乱，衣冠不整，神情呆滞，双脚叉开瘫在椅子里，右手勉强够着鼠标，毫无目的地移来移去，跟沙漠里迷路的一副模样。刚刚点开一部才出的大片，没过几分种便关了，点开好几个网站，也随即全部关了，好像这一刻他人生里所有的意义都在这开和关上。他唯一没动的，是屏幕右上角的QQ，他在等一个人，一个答应帮他完成心愿的人，尽管这个心愿有一些不道德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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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钟头之后，他要等的人上线了，程越坐直了身子，给他发消息。

　　 “准备好了没有？”

　　 “没什么好准备的，好久没干这种事，对我来说，这个比较小儿科。”

　　 “得了吧，你还曾经沧海难为水呢。”

　　 “你真决定这样做么？”

　　 “嗯 ，决定了。”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想清楚，这样做意义不太大。”

　　 “你现在怎么婆婆妈爱你，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帮！帮！”

　　 “人家不会发现吧？发现了就穿帮了。”

　　 “有我呢，可能么？把号码发给我。”

　　 “763411307”

　　 “你等着，如果他上线的话，很快就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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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说很快搞定，程越毋庸置疑，因为他知道朋友的黑客技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偶尔也听过朋友和外国黑客较量的伟绩，让朋友帮自己做这个真有点大材小用的味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程越这个时候被焦盼引得失了魂一般，一个朋友总不能看着他内心煎熬受苦吧。

　　可是朋友那句“意义不太大”却让程越陷入沉思，意义不太大？程越觉得对于黑客来说，注重结果是无可厚非的事，夜以继日地编译，程序能不能成功，全看最后能不能运行达到预期的效果，这大概也是朋友说那样的话的原因，可是感情毕竟不是编程，它不像程序那样充满逻辑，如果说电脑语言只有零和一的话，那感情语言指不定要排到一百一千那么远。

　　程越承认他这样做，对于事态的发展没有任何影响，除非他是那种阴险狡黠，脑子里装着一仓库损人利己伎俩的人，可他哪里是？孤陋寡闻到只知道上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却不知“明月向来照沟渠”。很多人开导他，对于爱情而言，“阴险狡黠”通常带有些不顾一切的光环，而“伎俩”何尝不能称之为灵巧的办法呢？程越把这些话听进去，脑子里却早就有一场批斗大会等着这些言论，但怎么也驳不倒它们，因为它们有事实当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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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在？”朋友将他从尴尬的批斗会中解救出来。

　　“搞定了？快告诉我，我等不急了。”

　　“形势很不错，那家伙刚一上线，我就在他机子里植入一个木马程序，他的密码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打开看看。”

　　“我这就看。”

　　程越迅速进入了自己的电子邮箱，在几个新邮件里，程越点了那最近的一条，飞快地打开了它。果然有一串数字，程越暗暗叫好，佩服朋友的高效，可当他看清那串数字的时候，当即怔住了，“19820412”，这串数字程越再熟悉不过了，他自己进入QQ时也是输入同样的数字，一字不差！“该死！他怎么，竟然敢用这个密码！”程越心里狠狠地说道，眼里却有些湿润，“这可是她的生日啊！”

　　可这时程越却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气愤？尴尬？还是嫉妒？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引以为荣的东西不再独一无二的时候，多半会有这样的感受。这让程越坐立不安，他不自觉地用力捶了下桌子，把临座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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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熟悉的密码以这种方式出现，程越感到好像一个好朋友在背后给自己一剑，完全地猝不及防，令他手足无措起来。程越犹豫了，他怕自己这样下去，会再遭几支冷箭的暗算，甚至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我一样把她的生日设为密码，难道就能如我一样去关心她，爱护她，思念她么？”这个问题如救世主般降临程越的脑际，好像那个家伙给带到面前，他正以相当轻蔑的语气当面质问。就这样，程越从这假设的逻辑和那个家伙一时语塞的幻象中汲取了些走下去的勇气。

　　 “密码先把改成别的，如果他不是脑盲的话，他会通过密码保护找到密码，要不然你就用过后再把密码改回来还给人家。”朋友是嘱咐了一下，因为他是个有原则的黑客。

　　 “好的，改天请你吃饭。”

　　 “你赶快好起来，胜过请我一百顿，我先下了，你好自为知。”

　　 “88”

　　朋友走后，程越耿耿于怀地输入密码，登上了那个家伙的QQ，对方的昵称又让他不舒服一番，居然叫“为了爱”，真叫人掉上一地的疙瘩。还有QQ里的好友少的可怜，女网友更是少之又少，“这家伙到底用QQ做些什么？”程越不禁在想。当看到QQ里女友组的时候，程越顿时明白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了，那个昵称叫扇子的便是她，还没有上线，静静地灰在那里，头像很像她，大大的眼睛，齐耳短发，上面还有漂亮的发卡，如见其人，程越呆呆地看着，有些后悔把她从QQ里删掉，但有什么办法？她回报自己的热情总是冰冷的沉默，并对他说他是没话找话的无聊客。想起这些话来，程越就心如刀割，世上还有什么比得上被心爱的人唾弃更让人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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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越点上一根烟，默默地抽起来，烟熏得眼泪淌了下来，给屏幕染成了蓝色。他真的想和她再说一句话，或许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没话找话的无聊客，哪怕不是用自己的身份去证明，希望自己心里能稍微好过一些。

　　等待，扇子始终是灰的。

　　程越开始琢磨该怎么去开头，“‘你好’，一定显得过于生份，让她有所察觉；而‘你来了’又觉得像是约会的开场，让自己受不了。”正在思想斗争的时候，扇子上线了，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叩得程越心扉烦乱不已，又喜又愁，一时间竟失去了一切主张，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分一秒过去了，程越气得想自己不用证明了，真是没话正寻着话儿。

　　“怎么不说话？”到是扇子先发过来消息。

　　程越从来没曾受过她主动搭话的款待，竟忘了自己是用着情敌的QQ，心里面短暂高兴了一小会儿，一想不对，回到现实，何等沮丧！如果要给这样的心情找个类例，一问那些足球比赛进球后庆祝正酣被吹越位无效的球员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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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很快又发过来，翻译过来就是：“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

　　 多么热情！多么焦急！一如他过去对扇子的心情，如果这样不回答，于己此行相悖，又增长了情敌的傲气；如果回答，万一言语差池，岂不当场识破。不过权衡一番，程越于是决定回答，他不忍心让她寂寞。

　　 “刚才在忙，现在好了。”

　　 “忙什么呢？”这种嘘寒问暖真叫人受不了。

　　 “画几张图纸。”程越知道那家伙是个工程师。

　　 “画图纸一定很累吧，你们很多人画么？”程越感叹反差之大令人咋舌，要是换作他，自己的同事是绝不可能被波及到的。

　　 “也不是啊，单位里就四五个负责这事。”程越看她不知道，信口胡绉。

　　 “哦。”看上去很失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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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六个。”程越觉得也许是解释得太简单了，补充一下。

　　 “呵呵，太搞了。”老实说，程越真觉得和他聊天的不是扇子，她只会说“幽默”或者“真好笑”，但从不会说“太搞了”这个词，但谁又能说得清呢，爱情让人变化了也说不定。

　　 “你现在在哪？”程越的QQ可以显示地址，发现她不在这个城市。

　　 “单位上班呀！”对方瞎编。

　　 “我这边显示你在别的城市，还是在个网吧里。你是不是扇子本人？”程越觉得这事太蹊跷，不得不问。

　　 “我是啊，我是啊！”

　　 “你生日哪一天？”

　　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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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谁？”

　　 ......

　　“你到底是谁？”

　　“张桐，我是你的英子啊，你不要不理我好么，我也是想你才这样做的啊！”

　　程越正想着要不要应对，发现那个假“扇子”突然灰了，大概是关了QQ，抑或是直接关了电源。程越深深地倒吸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汗味、脚臭味、烟味、炒饭味、被烤熟的机箱味扑面而来，不觉有些难受，拎了快要生根的提包出了网吧。